最近几年,随着很多院线开始流行“新片抢先上映”,一些片子在首映日的凌晨(一般是0点左右),就会安排一场。而对于喜欢深夜电影的我来说,看这些凌晨首映,就成为了一大爱好。
是枝裕和导演的《小偷家族》,今年出乎意料地拿到了戛纳电影节的最高奖项“金棕榈奖”,同时这也是日本电影时隔21年来再次获奖。因此,这部电影决定在大陆公映时,我就已经决定要去看了。这几天,在日本Twitter上,一个话题很有意思:
“《小偷家族》的中国版海报,实在太棒了。”
“海”
“花火”
中国版海报的设计,并非由影片发行方GAGA,或者是枝裕和导演提出的要求,而是中国发行方自行委托著名设计师黄海设计并制作的,分为“海”和“花火”两版。海报在设计完成之后送给了是枝裕和导演参考,而导演当时就感叹:
实在是太好了。
日本版海报
相比起来,日本版的海报就显得有些普通了。
当然,要问我的观感,我可能只有这句非常拗口的话:
“很感动,但不是那种让你震颤的感动;很想哭,但是却让你哭不出来;很想反思一些什么,但是又无法让你用语言表达你的反思。”
总而言之,这是一部我喜欢的风格的日本影片:剧情不玩命地冲突,情节几乎极其松散,仅有的谜团,到了最后解谜的时刻,反而会给你怅然若失的感觉。怎么讲呢...
就是一种 “希望影片不要完,就这样生活下去吧”的情绪。
在看片子的过程中,我突然意识到:这个故事也许和大家印象中的日本不一样!所以这篇文章的主题,就是想帮助各位在看片之前,能先有一些“预习知识”,能够更好地帮助你理解剧情。
当然,作为最痛恨剧透的一派人,我在这里介绍的东西尽量不剧透,各位放心看。
故事的地点背景
东京的荒川区或者足立区(片子里没有直接说明,但是从外景取景地来看,)。这一地带建有大量的政府公租房,同时还大量混杂着二战之后兴建的独栋住房。在隅田川沿岸,很多房屋都已经破旧不堪。
在这一区域居住的人们,大部分收入不高,很多只能靠打零工等方式获得微薄的收入。与东京中心地带老居民中的“隐形地主”不同,这里的地价常年低迷,商业开发速度缓慢,所以即使拥有一方土地,也很难发大财。
“消失的老人”
日本与很多国家相同,老人在退休后都依靠退休金过活,在日语里被称为“老人年金”。老人年金属于社会福利,只要按年头缴纳居民税,无论是否曾经工作过,都可以获得这一福利。
相对应地,日本的企业在员工退休后,并不会按月发给企业退休金,而是一次性地支付“定年金”。
然而,随着日本经济在进入90年代后出现的历次低迷,以及战后第三波婴儿潮进入就业市场,很多目前50-60岁的日本男性都在21世纪开始的十年里,被企业裁员离岗,这些人构成了东京社会中的底层 —— “日雇劳动者”和“流浪汉”。
日雇劳动者,顾名思义,就是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,按天获得工钱,日语叫“无定职”。这样的人群收入很低,而且劳动环境恶劣。更重要的一点是,由于雇用企业直接付款给劳务派遣公司,并不负担社会福利保险等成本,因此这些人往往得不到工伤保险等等劳动保护。为了能够获得医疗保险,这些人不得不向政府申请“低收入保护”,拿到税务免除的待遇。
另一方面,也有一些中老年男性,由于收入很低,甚至无法负担自己在家中的开销,于是便向家人不辞而别,悄悄成为了“流浪汉”,以减少家庭开支。这样的人们,其实就像蜂巢中一旦遭遇了食物危机,便自行飞离蜂巢,把食物留给年富力强的年轻工蜂,自己孤独死去的老蜜蜂一样。
尽管如此,这些50-60岁的中老年人,其实大部分人的父母仍然健在。由于老人们可以获得老人年金,于是一些人就不得不“厚颜无耻”地成为了“啃老族”,一家人甚至带着孙辈,都依靠着老人并不宽裕的退休金过活。
但是,这样的日子并不会长久 —— 一旦老人过世,按照政府规定,就必须向户籍所在地申报死亡。这样一来,老人每月可以从社会福利中获得的老人年金,也就会一并取消。
对于“啃老一族”来说,这样就相当于宣告了收入彻底切断。于是为了能够继续冒领老人年金,一些人不得不铤而走险,隐瞒了老人离世的消息,甚至悄悄地处理掉老人的尸体。这一现象,在2010年前后成为了日本社会的热议话题。
2010年7月29日,东京的足立区役所工作人员在检查户籍时,突然发现了一名诞生于1899年的“111岁老人”。感到惊讶之余,工作人员查阅了老人的就医保险记录,却看到她已经近10年没有过就医记录了。于是,工作人员们认为有必要前去家访一下。在这位老人的住居外,老人已经年近60岁的孙子坚决地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来访,声称“老人患病,不便见客”。
在工作人员提出如果不能入户检查的话,那么就会停发这一家人所有的养老金后,家人才极不情愿地让工作人员进了门。经过约1个月的调查,最终工作人员们才发现,这位“111岁老人”,早已在32年前去世,此时已经化成了一堆白骨。
2010年8月27日,过世老人的长女和孙子以“诈骗养老金”的罪名遭到逮捕。与此同时,日本全国都开始了一番调查“百岁老人是否真的在世”的活动。仅仅兵库县一处,便发现了11061名“百岁老人”其实早已去世,但仍然在由家属冒领养老金。
在这次清理中,一名户籍在长崎县,出生于1810年,但尚未申告死亡的“200岁老人”,由于没有任何可以联络到的亲属,其住居也早已拆除,成为了悬而未决的“户籍上最长寿的日本人”。
这便是被称为“消失的老人”的社会现象。
买了人寿保险,人死了就能领吗?
人寿保险是什么,我就不用向各位解释了。这里只是想简单地解释一个问题:人死了,是不是就可以领人寿保险了?
其实并不是这样。
在购买人寿保险时,各个国家、各个保险公司都会有一些不同的条款,来限制被保险人过世后,保险金的支付。在日本,由于人口的高龄化和长寿化,很多保险公司都纷纷“扩展”了常规的人寿保险,甚至提出:
“80岁以后都可以买的人寿保险”
“得了癌症也可以买的人寿保险”
等等。
然而,保险公司并不傻,这些保险中的条款,往往包含有如下内容:
“被保险人在购买保险后,满2年并且尚在世时,保险条款才能生效。”
“被保险人在购买保险时,如果隐瞒了重大病情,并由该病情导致死亡,该保险视为无效。”
“被保险人在过世后,需要由公立医院鉴定死因。如死因并不包含在保险条款中,则该保险视为无效。”
由于有这些条款的存在,很多老人在意外、因病过世后,家属为了获得保险金,也不得不隐瞒老人过世的消息,甚至伪造过世原因等等。
为什么不申请低保?
日本的所谓“低保”,其实分为两种:一种叫做“低收入者纳税免除”,另一种叫做“生活保障”。这里我简单介绍下。
低收入者纳税免除
也就是之前我提到过的低收入人群,为了能够减少家庭开支,于是便主动向区役所进行申告的一种福利。在这种福利的覆盖下,这些人仍然有劳动的权利,可以获得合法的劳动收入,同时享有平等的社会医疗福利,并且不用缴纳住民税、医疗保险费等等。
生活保障
是由户主以家庭的名义,由于全部或部分丧失了劳动能力,于是向政府申请支付生活保障金。保障金的金额,以家庭内人口为基准,按人头份发放,每月5万日元。实话讲,5万日元是远远不够生活费的。
然而,一旦申请“生活保障”,便意味着申请人自动放弃了进行社会劳动的权利。依照生活保障提供的条款,被保障者不得从事任何可以获得收益的活动,包括就职、打零工、赌博、买奖票等等。如果被生活保障调查人员发现了被保障者从事了上述活动,便会全额取消生活保障,并且禁止再次申领。
因此,“生活保障”是被大多数人视作“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”的,不到老到动不了的程度,都不会去申请生活保障。
同时,生活保障的保障对象,要求是“有固定居所”。所以流浪汉们也无法申请生活保障。
之所以要求如此严格,是因为日本政府发现这一政策,已经给国家财政带来了巨大的负担:
为了应付这样的规定,日本的底层群体也想出了一些办法:
由家中已经不具备劳动能力的人申请“生活保障”,而其他可以劳动的人去偷偷打工。只要不被调查人员发现,这种做法可以使家庭获得更多的收入。
借用他人名义,租下一间房屋后将流浪汉们的户籍迁至此处,并申请生活保障。流浪汉们同时再隐姓埋名地去打黑工,或者靠捡废品来赚得额外的收入。
总体而言,日本的底层群体,几乎每天都过着“打游击”一般的生活,一面拼命地寻找挣些小钱的机会,一面还得跟政府人员斗智斗勇。
玩小钢珠的父母们
日本的“小钢珠店”,不用过多介绍,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赌场。
对于不用定时定点去工作的人来说,小钢珠是他们最喜欢的消磨时间的场所 —— 碰上运气来了,还能赚上一笔。
对于社会中下阶层的一部分民众来说,小钢珠店简直就是“衣食父母”。驱车行驶在日本的公路上,往往在城乡结合部地区,最显眼的建筑就是这些小钢珠店。
只要是生活还过得去,对于很多没有远大目标和计划的日本中青年父母来说,小钢珠就是他们的游乐场。于是曾几何时,很多父母都驱车,带着孩子来到这种店里娱乐消遣。
而这种行为,接连酿造出了几起悲剧。
被诱拐的幼女
1996年7月7日上午10点半,横山保雄夫妇带着4岁的长女由香里,和7个月大的次女香织,来到了群马县太田市国道边的一家小钢珠店。
进到店里,母亲光子一边抱着7个月大的香织,一边全神贯注地玩着小钢珠。而父亲保雄,也在不远处的一台机器前坐下,开始了一天的“奋斗”。转眼间,两个小时就过去了。4岁的由香里因为无聊,开始缠着母亲,想要赶快离开。然而,正在兴头上的光子并没有顾及女儿的感受,而是对她说:
“我这儿忙着呢,别烦我,去找你爸。”
由香里找到了父亲保雄。保雄不情愿地站了起来,带着女儿在店里走了两圈,来到了奖品兑换柜台。保雄指着柜台里的烟花,对由香里说:“由香里,你想要烟花吗?”
由香里以为父亲要带她去玩了,于是兴奋地点了点头。没想到保雄却说:“等我给你赢一个!”说完,父亲便又走回了机器前面,继续开始玩自己的小钢珠。
百无聊赖的由香里,只好走到了母亲身边,对她小声说:“我饿了。”
母亲抬头看看表,发现时间已经接近1点了,然而自己的手气似乎正在变好,实在不舍得离开座位。于是,她只好带着两个女儿,去店里买了简单的盒饭,走到停车场的车里开始吃盒饭。她一面催促着由香里赶快吃完,一面还在想着小钢珠。
本来就不太高兴的由香里,被母亲一说,匆匆吃了几口就把饭盒一推,说自己吃饱了。母亲光子也没有深究,便带着女儿们又回到了店里。
1点20分,由香里又走到了母亲身边,拉拉她的衣角说:“我又饿了。”其实,由香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,她不想在这种充满了嘈杂的机器音乐声的店里,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。但是母亲光子显然根本顾及不到女儿的感受,气哼哼地对她说:“刚才还说吃饱了,怎么又饿了?”
于是,光子拉着由香里,来到了店门口的长凳上,塞给她一份新买的饭团子,对她说:“老老实实在这里吃饭,不许过去找我!”
由香里只好自己一个人,继续无聊地望着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父母,在小钢珠机器前兴奋地盯着各自眼前的画面的样子。
1点40分左右,由香里悄悄走到了光子身边,对她说:“有个....的叔叔...”因为店里音乐声太大,光子又全神贯注地玩着小钢珠,根本没听清女儿说的是什么。她眼睛盯着机器画面,只是歪过头对女儿喊道:
“跟你说了别过来,怎么不听话!”
1点50分,起身准备上个厕所的光子,走到了店门口的长凳旁,却发现女儿由香里已经不见了踪影。长凳上,还摆放着没喝完的果汁和吃剩下的饭团子。
光子急忙找到了保雄,对他说女儿失踪了。保雄连忙跑出店门外,但是根本没有由香里的踪影。夫妇二人匆匆忙忙从店里离开,开上车沿着国道寻找着由香里,最后跑到了附近所有的派出所,询问是否发现了一名走失的女童,然而一无所获。最终,夫妇二人向警方报了案。
警方在之后的48小时里,出动了70名警员,对这一地区进行了大范围搜索,但是仍然没能发现下落不明的由香里。另一面,店方也调出了当天的监控录像,发现在由香里失踪的同一时刻,一名男子带着一个酷似由香里的女孩走出了店门,坐上了一辆白色汽车扬长而去。
根据店里的多角度监控显示,该男子身高158-160厘米,穿着白衬衫,牛仔裤和拖鞋,同时还带着棒球帽和太阳镜。他在1点27分进店,之后在店里转了几圈,并没有购买点卡,而是坐在了由香里身边的长凳上。
之后,这名男性开始跟由香里说话,并且用手指了外面三次。1点42分,男子站起身来,走到店外,但并没有离开。1点45分,由香里从母亲光子身边回来,直接走出了店门,和那名男子一起上了车。
时至今日,已经过去了22年,由香里的下落仍然是个谜。这便是著名的“横山由香里失踪事件”。
然而,在小钢珠店诱拐儿童,这并不是第一起。早在1984年11月和1990年5月,便在关东地区的两处小钢珠店里,发生了“有美诱拐杀人事件”和“真实诱拐杀人事件”。
遭到诱拐的儿童,无一例外都是4-8岁的幼女。更可怕的是,在1979 - 1996年之间,类似的事件已经发生过了8起。
在这些案件中,犯罪分子固然十恶不赦,然而这些儿童的父母们,难道就没有过失吗?
被热死的孩子们
2013年3月15日下午3时,埼玉县小川町的一名33岁女性打来报警电话,说自己的两个孩子中暑了。下午4时,两名被紧急送到医院的孩子,2岁的长子和1岁的长女,在医院宣告死亡。警方赶到医院后,向孩子的父母了解了详情:当天上午夫妇二人吵架,对该由谁送孩子去幼儿园发生了争执,之后两人分别去上班,却把早已关在车中的两个孩子忘了一干二净。
2014年6月10日,在冲绳那霸市,一名40岁的母亲遭到了警方的逮捕。原因是她在玩小钢珠时,将自己出生后不足半岁的儿子放在车中长达6个半小时,导致了婴儿严重脱水而死。
2017年7月8日,静冈县湖西市一名25岁男子将1岁的儿子放在车中,自己趁中午时间去打小钢珠。两小时后当他返回车中,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脱水死亡。事件后该男子被警方以监护者遗弃致死进行逮捕。
在这部《小偷家族》中,你可以看到上面所有事件中的人们的影子。
【来源:钛媒体 作者:李淼】